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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事违心有梦圆

2000-07-1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徐晋如 我有话说

柳无忌先生在《苏曼殊全集》的序言里说:“飘零的诗人啊,这里是你安寝的墓茔。”苏曼殊大师性情激越,浪漫气息浓重,一生飘零颠沛,当时影响了许多的青年。在五四运动前后,也曾有一位身世凄凉的诗人,与曼殊大师同此悲慨。时至今日,文学史家越来越注意到他的重要性,在全国、在他的家乡,都有专人或机构来研究他的诗歌。这位诗人就是吴芳吉。吴芳吉于1896年在重庆城中杨柳街李家院降世,这个小院还有一个雅致的名字,叫碧柳院,所以芳吉的字就叫碧柳。这个孩子由出生就活得艰难。他的父亲是江津人,到重庆帮人作买卖,家境贫寒。他的母亲梦见神人对她说,这个孩子只能活到二十八岁,应当为他早一点娶亲。(刘朴《吴芳吉传》:“母梦巨人谓曰:‘是儿年止二十八,其蚤取。’”)在他四岁的时候,就大病了一场,差一点就丧了命。父亲后来自己也作过生意,亏了本,只能帮人家干活。父亲为了生计到处漂泊,他也就随着到处迁徙。在致友人的一封信中,他自叙其身世,谓“七岁即以家难漂流于外,为奴行乞,不得一饱”,(1922年12月9日与吕光锡)并没有夸张。

吴芳吉少年时在乡间有神童之誉,于清宣统三年考入清华。当时清华因是美国退还庚款所办,美国教员的势力很大。这些美国教员多是女性,在本国难找到工作,经人推介,来到中国。多半学识浅鄙、素质低下。但他们的薪水反远较中国教员为高,住的也是校内最好的房子。这种情形,在辛亥以后并无转变。终于,四川籍学生何鲁、黄秉礼因同美国教员冲突而遭至开除的处分。这件事最终引发清华历史上第一次风潮。芳吉被推为学生代表之一,他是代表中年纪最小而最活跃的一个。曾用横幅长条竹纸书写上自撰的《讨校长檄》,全仿唐骆宾王《讨武?檄》,署名张贴在中等科食堂门外的墙壁上,一连多日。这次风潮,其他代表都各怀鬼胎,惟有芳吉一人性急如火,而又全心投入。故此后来事情平息以后,独有他一人被开除,其他被开除之代表到校长那儿悔了过,均恢复了学籍。

芳吉被清华开除,此事对他的终身影响至巨。回到白沙镇,镇上的人骂孩子,都说:“杂种,你要像吴芳吉一样没出息吗?”但正所谓“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”,芳吉由此四海飘零,从而广泛地接触到民众,对于底层体验得极为真切。他本不知诗,同学吴宓指点了他诗词的基本格律,他把对于民生的深切体察、对于历史的终极的关怀都熔铸到诗中,故所作反远较吴宓为胜。

新文化运动期间,他提出自己的独特见解。他曾一连四次论“吾人眼中之新旧文学观”,同新文化运动的健将们论战。新文化运动的几个著名人物郭沫若、康白情、郁达夫均同他相识,但他始终坚持自己一贯的立场。他立论的出发点是文学的分别仅有是非,而无所谓新旧。他认为,文学应当把握住文学的真谛,而且应当注意文学的历史继承性。新派骂旧文学爱用僻字、弄古典,普通人无法懂得,所以是死文学,他反驳说,新派所造的新古典已不可胜数,倘在数十年后,要找一个能通晓民国十年间所做文章的人,一定很困难。又进而指出,新派所谓的新,是以合于西方语言规则为标准的,只有学界和报馆中的少数人能够奉行。因此也只能是“死文学”。又比如新派说旧派迷恋古代的骸骨,但新派却迷恋西洋的骸骨,同是骸骨,又有什么好争的呢?

吴芳吉赞同文学的平民化,他自己在诗歌创作的实践过程中也身体力行。吴芳吉继承了旧诗的音乐性的成分,更致力于向民歌汲取营养。曾有一女子婉容,丈夫出国后负心了,婉容毅然自杀,吴芳吉写成《婉容词》,全国讽诵,风行一时。有一次吴芳吉到某女校讲座,全体女生站立起来高唱《婉容词》,弄得他很尴尬。

吴芳吉推崇旧道德,但内心其实很有浪漫气质。他爱把美人喻作花儿,观而不摘,则保其美。执教西安,路上遇见一女子,他尾蹑其后,一直跟到女校大门。回来还对学生周光午说:“我未遇尤物如此者,不观,可惜。”

1925年吴宓主持清华国学研究院,想请芳吉来执教,尽管芳吉在与人言谈中表示,清华开除了他的学籍,他决不去任教,而事实上内心也不能没有踌躇。后来因为清华派系斗争激烈,他应西北大学聘,去了西安。不料第二年就遭到西安围城之难。这是一次军阀战争,给战区人民带来极大的灾难。芳吉在城中,是他一生遭遇最艰危的时期,所写的诗也最佳。

1931年秋天,终因桑梓情重,任江津中学校长,次年即因病去世。他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,曾经设想创制一种史诗,名曰三万六千:三万六千日之谓生命,三万六千里之谓过程,三万六千年之谓希望,三万六千字之谓结构。以六言书写,不重个性,而重民族之整体心理特征。但他不久身故,此事遂成泡影,年仅36岁。

芳吉在《为沈教授懋德传赞》中说:“士当文化绝续,种族存亡之际,己立立人,人存存我,任重而道远。岂并世列强之人,可同语哉!既当修身,又须淑世;既以储学,又必致用。只手而回万众之心,匹夫而树百年之计。欲不力竭以死,难矣。懋德不自揣力,竟欲以身任之,坐言起行,死而无怨。身后萧条,惟有未竟之志以贻亲友。不亦大可哀耶!”这,实在是他的夫子自道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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